紫禁城，慈宁宫。
他蹑手蹑脚地跨过朱红色的门槛，手里端着英式道尔顿茶壶，里面是刚刚温好的亚瑟布洛克红茶，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。
人影穿过厢房，一如往常，等待尊贵无比的主子从午觉中醒来。
今天他却失算了。
年迈的女人已经半躺床上，逗弄着竹笼里的蝈蝈。
“老佛爷，奴才问安，”那人并未叩头，只是轻轻鞠躬，把手中的茶具慢慢搁在八仙桌上，然后将茶壶里的红茶倒进茶杯里，恭敬地向主人递了过去。“您今儿起的可早啊。”
“老咯，睡不着了。小李子，这一套，哀家记得是英国人送来的吧。”
太后老佛爷最近喜欢上了这种迷倒欧洲人的饮品，每天午觉醒来总要尝一点润润喉，她从李公公手里接过茶杯，用银匙轻轻搅拌着骨瓷茶杯里的黑红色液体。
看着茶杯上金色与蓝色相交的花纹，和认不得的英文字母，她突然想起了这件事。
“回老佛爷，这是英吉利国维多利亚女皇的私藏，英国大使在皇上登基时送的贺礼。”作为太监总管，李莲英总会“适当”地清楚记起，宫里的一分一厘的收支。上到东宫嫔妃，下到太监丫鬟，没人能逃过李公公的法眼。
“我还说前几年英国公使的夫人同哀家一起在颐和园过寿来着，”太后啜了一口红茶，又慢慢把它放回了李公公的手里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“谁成想今儿就又得和英国人开战呢。”
李公公知道这不是自己作为奴才该掺合的话题，只是恭敬的旁听，脸上带着讨好的笑。
“这咸丰爷的时候，英国人法国人打进北京城，毁了咱家园子，签了天津条约北京条约。”慈禧太后历数着往昔商为皇后时的回忆。
“这次来的可不止英法啊，东洋鬼子西洋鬼子都扎了个堆儿。”
“哀家哪里想打，小李子你也看到了，那些主战的汉官大臣和贝勒亲王们，我要是不打，还没等洋人来，他们就把我和皇上娘俩给吃了。”太后捏了捏眉心。
李莲英急忙上前接过主子手里的茶杯。
“毓贤当初拿人头保证，他手下这帮义和团，会奇术”透过袅袅升起的红茶的水汽，太后的空洞的望向远方，然后自嘲的哼了一声
“笑话，他们哪有什么真本事，要是有，怎么不拿来对付日本人？”
“不过啊，这老百姓真叫义和拳撺掇起来也不是事儿，干脆让他们去打洋人。德国的皇帝不是一直商量着瓜分咱大清国吗，那就让他们和拳民两败俱伤去吧。洋人虽然霸道，可是还喜欢讲究什么‘合法君主’。
他们不是联合通电，坚持力保皇上嘛——到时候让皇上出个面，把拳民压下去就得了。
大不了，洋人打到北京城的时候，再签几个条约，能有什么坏处？
反正新疆巡抚，东南道台们，一个一个都憋着坏，白纸黑字租借给洋人，却更是稳当的多。”
李莲英默不作声，就算他明白个中驱曲折，也一贯不多嘴多舌，明哲保身是伴虎之人共同的信条。
“小李子，你怀里揣着折子，是做什么的。”
“是……刚毅大人的上书，天津怕是要守不住了，他请老佛爷您和皇上西狩。”
“哪里的话，哀家还能眼睁睁的把京城让给洋人？聂士成呢，我记得他是天津守将吧。”太后并未对军机大臣他塔拉刚毅的建议有所攒划，倒是想起了曾经被赐黄马褂的力勇巴图鲁。
“聂大人……折子里说聂大人……壮烈殉国。”
“这……”慈禧略显吃惊，自己在年轻时就颇闻这位淮军将领的剿捻的英名，这次除了官兵还有义和团助阵，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呢。
……或许恰恰是有义和团助阵才死的吧。
“还有……端王爷求见”
“不见不见，连西什库都打不下来，载漪这厮还有什么脸见我。”
“端王爷说，他之所以来觐见您，就是为了一举歼灭西什库和使馆界的鬼子”
太后不知道端王葫芦里买什么药，不过他遮遮掩掩的，倒是勾起了自己的兴趣。虽然太后的屋里是冰室，慈宁宫的台阶下可不是冰室。
端郡王爱新觉罗载漪穿着四爪正蟒的袍子，头顶镂花珊瑚顶戴，跪在院子里，马褂内侧的汗水已经从脖子湿透到脚踝。
“王爷”
他听到熟人的声音，抬起头的同时，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瞬间变得喜笑颜开。
“李公公，太后她……”
“王爷请起吧，太后宣你进去”李莲英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扶起载漪。
趁着胳膊和袖口相交一瞬间，载漪拿出一张纸塞进了太监总管的袖管里。
“王爷这是什么意思……，刚才不是赏过小人银票了吗？”
“公公这就见外了，先前的是例钱，这是作为朋友的心意。”
载漪胡子下挤出笑容，似乎要证明这是不带任何谄媚的友情，“而且啊，这不是银票，这是英国西敏银行的支票，只要有洋行的地方就能兑现。”
“不见外，不见外……王爷的抬举真是折煞小的，那就……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李总管的脸上也浮出了同样的笑容。
你就拿着吧，反正也没用，不久以后北京城的洋人全部都要完蛋了。
载漪心里冷笑。
“奴才载漪叩见太后，老佛爷吉祥！”进入室内，扑面而来的凉气缓解了载漪的痛苦，他麻溜的甩甩袖子，跪地作揖。
“平身吧”自始至终太后都在盯着蝈蝈，没有看端王一眼。
她缓缓回过头来，训斥道：“载漪，你好大胆子。”
“东交民巷没打下来也算了，连西什库一群洋和尚都打不下来，官兵也给你了，各地团练也给你了，虎神营神机营也给你了，义和团也交给你指挥，你这像什么样子。”
“太后息怒”端王连忙告罪，“这次是奴才布置的晚了，但是只要再给奴才三天时间，就能让京城再也见不着一个洋人，不过……”他却卖了个关子。
“不过什么”
“奴才有一事，冒昧请老佛爷恩准”
“什么事儿啊”
“奴才最近觅得奇术，可让修炼此法的人刀枪不入，悍不畏死。”
“噗”慈溪太后气极反笑“载漪，你是不是跟义和团混多了，自己脑子也魔怔了啊”
“奴才不敢欺骗太后，奴才也没有犯傻，奴才的秘方，和义和拳红灯照也不是一个玩意。”载漪身子稍稍前倾，压低声音道“只是这个方法，需要实打实的人命。”
“哦，那你求我什么事，说说吧。”
“只求太后下一道懿旨，把天坛借给奴才一用。”
“端王爷，天坛是什么地方，你不会不知道吧”李总管轻声替主人提醒。
“不需要进内坛，在寰丘做法就可以。”载漪一边观察着太后的脸色，一边看战战兢兢地恳求。
慈禧闭上眼睛，用手指头轻轻敲敲了敲敲脑门，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：
“也罢，老祖宗的江山都保不住了。还要什么天坛啊，就依你了。”
“谢太后隆恩！”载漪再次伏地叩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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